姑娘从山上来,赤裸着双足,眉眼淡漠,像是看透了尘世间的因果,携着一身的浅色和凉意。她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,破烂不堪的白色伞面凌乱点着红梅,盛开的张扬,张扬的落寞。
而今正值太平盛世,百姓安居乐业,男耕女织,黄发垂髫,怡然自得,好一个繁盛的景象!
人来人往的集市上,小贩的吆喝声不断。
从楼上投下视线,只瞧见一条路上是分向东西两边的人流,向东的那边有条小河,河上凌了座桥,桥上也是行人不断,热闹非凡。
一把上面点着红梅的素伞在桥上,游人里,不经意间,轻轻浅浅地拂过。
伞下,仍是红颜。
倏地。
系着铃铛的足轻轻停下。
桥的那头,一位玄衣的公子伫立,素颜俊逸,手执纸伞。伞上,是斑斑点点的红,是破烂不堪的污。
姑娘停住,凉凉的眸子盯住了桥那头的公子,沉默地,任身边的游人一个个地略过,携着年岁时光,一去不返。
“叮铃——”
铃铛的声音再次响起。姑娘一袭淡薄的素色,任风拂起长裙衣袖,不做声地顺着人流从那公子的身侧离去。
白与黑在那一瞬间交错。
公子执着伞,视线追随着姑娘,当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,他狭长的眼角里藏着的那点黑,清清楚楚,时隔千年,再次映出了她的模样。
千年了。
公子落了眼帘,静驻了半晌。
手中的油纸伞忽的一阵没由的冷。
突然,公子猛地转身。但眼前,却已没了那点白色的身影,连同着那把红梅伞,再一次从他的眼前消失。他恍惚了片刻,随后疯了一般拨开身前的游人向前跑去。
公子的伞不知在何时只剩苍白的伞骨,落了梅,不见侬。
湖边,是三三两两的游人,湖面上,画舫浮动,琴声悠扬。
姑娘斜倚在船中,懒懒地半睁着眸子,看远方,雾色模糊了天地。
她早没了心。
她将骨给了他,铸成了伞伴他万载。她用血,点成了梅,咒他永世沉沦,不得回天,只是贪心地想让他永远地陪着她。之后,她向天献祭了她的心,换了他的无罪。
他是天上万神之上的佛啊。
她只是凡间一个懵懂而生的妖,孱弱无力,卑微至贱。
千年前,她与他的相遇本就是一个错误。
所以,天帝怒降了天罚,她被打得近乎形神俱灭,他甘愿受了她的咒,于人间徘徊万世,去寻着她不知睡在哪里的小小魂魄。
那一战,佛怒,战天。
她只记得周围血染了苍天大地,天空乌云翻涌,雷霆咆哮着极致尖锐的怒涛!
她抽了自己的骨,炼了伞。
之后,之后啊……
姑娘移开望向远处的眸子,望向身边正无声地用手抚向她的公子。
“我佛,妾方才想起了些往事。”
公子轻轻地帮她拭去了泪,没有开口。
姑娘的身体渐渐模糊。
她道:“妾忽然记起,刚见您时,妾还只是个初生的妖,因贪恋您身上的灵气而赖在您的身边。”
“可您却任着妾的性子,陪妾在人间行走了百年。您总是一副淡漠的模样,那时候,妾多怕您突然消失啊,怕您突然去到一个妾够不到的地方。”
公子温柔地抱住了她,将她已经透明的身体揽在怀中,永远漠然的嘴角,浅浅地勾起一道柔和的弧度。
“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啊,你可是我最爱的小丫头。”
姑娘哭了,“对不起。”
公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,低语:“那就好好地留下陪我不好吗?”
姑娘再也没有回答他。他怀里的她彻底消散于世间,只留下,他手边的一把红梅伞。
公子不知在何时已经离开。广阔的湖面上,只瞧见有一艘画舫,渐渐脱离了岸边,悠悠地向着远方漂去,晃晃悠悠,像是荡着谁的美梦,在祝她晚安。
殿宇万里的天庭,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地方,一个青年模样的人盘坐在莲上。身边,是一把残破不堪的油纸伞。
他本在千年便可回归天庭,她的咒于他,其实根本微不足道。可是他却甘愿在人间寻她,尽管他的心里知道,就算她的残魂苏醒,也很快会消散于人世。
可是啊,可是他心甘情愿。
他是佛,一生只会动一次情,一次,便是永恒。尽管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妖,但于他,她却是他愿倾尽了天下的爱人。
她不知道,为了她,佛愿成魔。
青年忽然轻轻地笑了。
他看到,自己座下的莲花开始染上黑色,而他手边的那把油纸伞也于此时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的波动。
遥远的天边,千年前的喧嚣再次沸腾,那是天怒。
于无尽的威压震慑之中,魔低笑着从已枯萎的莲座上站起,表情喋血,眼神疯狂。
万道天劫降临!
天地变色,天兵压迫!
狂风肆虐着魔的衣袍与发。那一刻,魔仰天大笑,是疯癫,是狂意。
直到——
一只手,轻轻牵住了他的。
魔的笑声戛然而止。
之后,之后啊……
魔,也许是流了泪。
那最后魔与妖有没有如愿的在一起呢?
怎么可能啊,那可是天罚。
也许啊,也许吧,来世他们还会在一起。
像他们在人间百年的那样,百岁无忧,无人打扰。
End.